GenieJinny

当年，陈家明第一次走进这西方古朴建筑风格的院落时……

第一个反应就是，这也太不像是古色古香的京剧院下辖的单位宿舍了吧？

第二个反应是，原来这就是何鸣长大的地方啊？

这是陈家明第一次来这个陌生的地方，他并不是熟悉这里。

他远远地看见院落深处的回廊边，似乎还站了一个人，出于人生地不熟的考虑，陈家明决定上前问问。

陈家明站在台阶底下，讨好地朝站在台阶之上的回廊里的人问了声：“这位漂亮姐姐，请问你知道何鸣在哪里吗？”

那女子听了陈家明的话，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垂眼看着他：“你找他干什么？”

有求于人，向来傲娇的陈家明也可以十分谄媚：“姐姐，我是他之前在上海的同学，这次来北京，就顺路过来想见他一面叙叙旧。”

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答应着：“噢。原来是何鸣的同学啊。你好，我是他师姐。”

“姐姐好。我跟何鸣以前在上海是哥儿们，当年在大学里还同寝室呢。”陈家明怕说得太露骨吓到人，便在内心腹诽着，其实他还说漏了，这些年来，他跟何鸣可不止同寝室，还同床了。

说起何鸣，她木然的语气里，总算有了些许关切：“噢，那何鸣这几年在上海过得怎么样？”

陈家明继续谄媚地赔着笑脸：“还好还好，也不算太坏。”何鸣这些年来一个人独自在外打拼，的确是过得不太好，但，何鸣性格要强，这些事情自然是不会对家人说的，所以，陈家明善解人意地替他报喜不报忧了。而且，陈家明总觉得，即使何鸣那几年过得不好，可总归还有他陈家明在他身边陪着他啊，也不能算太坏吧？

师姐阅历丰富，知道陈家明这样的话，自然是信不得，却是语重心长地自顾自絮叨了起来：“我看应该是过得挺不好的。不然，单凭他当初说要离开的任性劲头儿，怎么可能到最后还是巴巴地就给回来了呢？我从小看着何鸣长大，他的性子，我还是知道的。”

师姐都这么说了，刚刚还企图粉饰太平忽悠过去的陈家明，脸上自然是挂不住了，只能尴尬地继续堆起了讨好的笑脸，希望讨了师姐喜欢，好告诉他何鸣在哪里。

 

也不知道为什么，跟陈家明说完了这番话之后，她忽然就没话了，原本视线就看向远方的她，更是盯着原来看的那个方向，看得两眼都发直了。

陈家明看着她这样，觉得她有些奇怪，因为从他这个角度，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，并看不到什么。陈家明复又满脸疑惑地回过了头，看向了她。

半晌之后，她看着远处，幽幽开口：“这位同学啊，你想找他叙旧，我看他是没时间了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陈家明有些不解，他这都连人都还没见上呢，她怎么就知道了？

她失落地垂下眼睑，侧过了脸不再去看那个方向，只微微抬了抬手，给陈家明指了个大概的方向：“你看看那儿……”

 

陈家明站在台阶底下，自然看不见她在高高的台阶上所能看见的。

她既说了，陈家明难免好奇地登上了几集台阶，站在跟她一样的脚步，循着她说指向的视线看去……

 

终于，他看见了何鸣。

 

本来，他应该要上前去的。

此刻，他却不能。

 

这一刻，何鸣正亲昵地跟另一个纯净漂亮的女孩，凑在一起，热乎地说着话，就像是小情人之间在打情骂俏一样。

她害羞地一边掩着嘴在笑，一边伸出小手轻轻捶着何鸣的手臂，何鸣则是在一旁微笑着看她，似乎又对她说了些话，惹得她笑得更加厉害，一副眼泪都快笑出来的样子。

何鸣看她笑得开心，忍不住也笑了出来。

 

他看何鸣笑得开朗，在寒冷的冬天里，就犹如和煦的春风一样明朗。

这是陈家明这些年来，从未在何鸣的脸上见过的表情。

他从未看何鸣也像这样对他笑过。

何鸣这样的笑容，刺痛了陈家明的眼睛。

 

陈家明也许不是真正的Omega，他的心思却是比一般的Omega还要纤细敏感，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眼前的这两个人，关系可能并不一般。像这样的举手投足之间的小动作，别人可能不知道，但，陈家明立刻就看出了其中的异样。

觉出了这一点的陈家明，即刻就愣在了当场。

他没有像一个维护自己所属的Alpha一样，急着冲上去宣誓他的所有权，也没有逆来顺受的Omega一样，马上就因为失去了依靠而瑟缩着哭泣。

陈家明只是站在那里，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，被钉在原地，走不了了。陈家明感到他原本对即将全新展开的世界，充满期待的轻快步伐，变得异常沉重了起来，他无法迫使自己强硬地上前去面对，也无法让他自己软弱地逃避离开。

 

他只能像这样远远地看着，他那一颗原本还因为不知道何鸣会作何反应而悬着的心，就在这一刻落地了。碎了。

 

他满心期待他大老远来到这里，就是想见何鸣，有话想对他说。他又怎么会想到，这才过了一个月罢了，他跟他之间就已经事过境迁，物是人非了……

 

恍惚间，师姐喃喃自语般的话，突然在陈家明的耳边响起： “那个女孩是个千里迢迢从日本来的Omega，才来那么几天，我师弟就迷上她了。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？”

陈家明万分艰难地开了口，硬生生地咬出了这几个字：“为……为什么啊？”为什么啊？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？究竟是为了什么，才过了这么些日子，还暧昧地跟他讨过手套的何鸣，居然跟另一个女孩亲密地腻在了一起，犹如情侣一般……

 

仿若已经万念俱灰的师姐，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样的话：“因为Omega天生就会吸引Alpha，这是自然法则，谁都无法抗衡。”她是何鸣的师姐，她被他当成姐姐，本就已经无法赢得他的心，更何况，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beta。

 

听完她的话，陈家明感到有些晕眩。

她说得对，Omega天生就会吸引Alpha，而他本来是一个Alpha，现在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，性别不明的，他该拿什么来吸引他？从前，他们朝夕相对，他尚且没有办法收拢他的心，更何况是他们分隔两地的现在。

或许，那时跟他讨手套，不过就是温存之后的一时兴起，就跟他身体里这颗正在发芽的小种子一样，同样也是一时兴起。没有什么不同，都是一时兴起，不过是看谁起的头。

 

“啪嗒”一声，陈家明的手一松，他原来手上还紧紧撺着的袋子，迅速地落到了地上。

正是这一声响，迅速唤回了陈家明的神智，就连身上的痛觉也一同被唤醒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他心里难受，连带着身上也跟着一起难受了起来。

他忍不住双手捂住腹部，缓缓地弯下了腰，莫名地在大冬天里出了一身冷汗。

 

疼痛让陈家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，同时，也因为想起了什么，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。

他觉得他该走了，凌院长看他情况稳定，好不容易才放了个假，能带着赵医生去度蜜月的，他不能在这时候在外面有个好歹的。

即使真要有什么事儿发生，那也应该是等他回到医院里，等凌院长回来之后的事儿……

 

陈家明微微弯着腰，双手紧紧捂着腹部，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下了台阶。

陈家明现在已经没有了其他感觉了，他只觉得他很痛，他不知道他是心比较痛，还是肚子比较痛，反正就是痛，每走一步都更加痛。

 

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陈家明因为疼痛而冒出冷汗的额角，还有瞬间苍白的脸色。

 

回忆中所能感受到的疼痛，在他走进这座院落的时候，也一同从他脑海里苏醒了过来。

记忆里那锥心刺骨的疼痛，在心底开始复苏，让陈家明一下子从历历在目的往事之中，彻底清醒了过来。

 

他猛地回过神来，却惊惶地发觉，他在不知不觉间，早已走进了当初目击那一切的幽深回廊里，而追逐着他的身影而来的何鸣，此时挺立着身板，站在回廊的另一头等着他。

陈家明下意识地就想要逃，他想逃开这个地方。

但，陈家明并不允许他自己这么做。

 

他蓦然又想起了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：

 

陈家明已经不记得他最后是怎么回到医院的。

反正，他回到医院的时候，本来已经放假了的凌院长，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赶了回来，身边还带上了他家赵医生。

向来温和的凌院长在见到他的时候，难得语气不好地说了他几句，却还是照常温柔地给他打针做检查。

跟着他一起来的赵医生倒是没有什么，也没有因为难得的蜜月假期告吹而生气，反倒是趁凌院长给他打点滴的时候，亲热地拉起了他的手，宽慰了他几句。

陈家明在之前住院的时候，曾听人说过，凌院长之所以会全情投身于亚性别转换的研究事业，听说，就是为了他现在眼前的这个赵医生，就为了赵医生是一个与众不同，不愿认命，不甘心沦为Alpha附属品的Omega。

陈家明过去没觉得赵医生有什么不同，可今天他知道了，赵医生的确很与众不同。

 

赵医生不像其他人一样，劝他放开，劝他放下，话语委婉。

陈家明感觉，身边人安慰他，就像在规劝一个Omega应该要认命一样教条。那些陈家明可听不进去。性别再怎么转换，他骨子里还是多少带着一点Alpha的傲气，他受不了周围的人都把他当成了一个软弱的Omega，无力面对眼前的巨变。

 

他一直都记得赵医生对他说的：“那些因为性别而产生偏见的人是固执而软弱的。而你的勇气，是很多人都不曾拥有的。那个人没有勇气接受你，那他自然也没有资格拥有你。你根本就不必为了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的人感到难过。你只是你自己，你没有必要为谁而活，也没有必要为了某种身份和性别而活。你应该为你自己而活。”

 

这话陈家明觉得中听多了，他应该要为自己而活。曾经，成为Omega是他的梦想，但是，遇上那个人，并且爱上他之后，陈家明渐渐把成为Omega变成他的一切了。他希望他能成为一个真正的Omega，然后，堂堂正正地跟那个人在一起，而不是像之前那样，天天过着跟他较劲的日子。

 

看着在远处背光站在回廊的另一头，何鸣那挺拔依旧高挑身影，陈家明的思绪渐渐恢复了清明。

真正见到他，陈家明觉得，如今的他，竟再不会为他牵肠挂肚了。

过去的已经过去了……

一直到今时今日，再见到何鸣，陈家明终于感到释然了。

 

这条幽深的回廊，并没有他想象中长，不用三两下子，他就走到何鸣的面前了。

不同于久驻梨园的何鸣，陈家明始终是个见惯大场面的导演。多年之后，再次与何鸣重逢，他竟丝毫没有一点扭捏，反倒落落大方地与何鸣轻松打招呼：“老同学，又见面了。”

自从在会客名单上，看见了陈家明的名字之后，何鸣曾经想象过无数与陈家明重逢的场景，他亦曾设想过，若是被陈家明当场发难，他究竟该如何有风度的化解。可在何鸣无数的想象中，竟没有任何一个版本的相遇，是与现在这种情形相同的。

何鸣一时不知所措，只能勉强地咧开了嘴对他报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微笑。

趁着何鸣还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，就着何鸣脸上有些僵硬的尴尬笑容，陈家明补上了一句：“喲~这些年可老了不少啊。脸上的褶子变多了。”

被陈家明如此一说，本来心中就存着千言万语还未说出口的何鸣，更加反应不过来了，难堪的笑容当即就凝固在了那一瞬间，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更加难看了。

 

一向对颜值要求极高的陈导，对何鸣的这个笑容是这样评价的：“好些年不见，我怎么就觉得你变丑了呢？”

陈家明一说完，何鸣表情僵硬的俊脸，瞬间就垮了下来。他觉得，他之前对陈家明的期待，似乎有些多余了。

难怪人们常说，这期待中的事物，往往赶不上现实。

这居然就是他曾经朝思暮想过的人？真是不可思议。

 

在何鸣看来，与陈家明的见面，看起来他们两个人除了都变得更成熟了之外，好像什么都没变，但，事实上，仿佛一切都变了……

可笑的是，何鸣并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变了，是在什么时候变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