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鱼 (主艮墨池)

旧时,仲君以一介寒门布衣之身,晋为天枢上大夫,孟章王跟前的红人。曾经被市井传为坊间一时传奇,其才名更是经乡野士子之口,传遍了天枢各地。
曾有一艮氏世代行医,乃是当地有名的名医世家,传至这一辈,却出了一个不甘安于行医济世,反倒心向天下,意欲干一番大事业的子孙。
此子早年,曾只身游历钧天,立誓要以自身家传医术,入宫成为御医。
可启昆帝一朝遇刺身亡之后,他竟只身归来天枢,对此前钧天游历之事,绝口不提。
只道是,昔年于钧天,曾拜在当世神医门下为徒,虽并未入宫成为御医,倒也从神医处,习得了一身济世救人的本事。
其家人闻此,不由大喜,便日夜着其早日于艮氏医馆挂牌行医,此举不仅悬壶济世,亦可光耀艮氏名声。
然,此子在一日听闻仲君才名之后,竟连夜收拾包袱,留书道是往天枢学宫求道而去,自此不知所踪。
艮氏此子,名唤墨池。此人便是来日仲君门下首徒。

那乡野士子们,曾经传闻,一日仲君携两条池鱼至学宫,问学宫众师弟:【此二鱼,可有不同?】
有道是,一胖一瘦,亦有道是,一黑一红。
仲君一笑,只道是:“我自学宫迁入仲府第二日,府中人便在集市上买了这两条小鱼回来。彼时,此二鱼除了颜色不同,大小肥瘦相差无几。我突然起意,让府中人将这条黑鱼养于粗陶罐中,少有喂食,而另一条红鱼则养在池塘里,每日饲以米粮等香饵,精心养育。数月之后,便如你们所见,这二鱼早已不是当时的情形了。”
“仲兄何意啊?”
仲君即时,便以天枢开通商路,与各国相交,意欲一争天下为引,着学宫中各位学子,切勿如这粗陶罐中的黑鱼一般,拘于学宫之中一成不变。
仲君此行,乃是意欲拉拢诸位学宫士子为孟章王所用,又道是,当今乃是大争之世,王上力图自强,求贤若渴,所谓,君子善借马车者,一日足以致千里,何须徒步而行;鲤鱼善借水浪之势,可以一跃龙门,何必游移不定?以诸位同窗之才华,若力争上游,假以时日,未必居于仲某之下。仲某寒舍从不闭户,若是不嫌弃,还望各位常来走动才是。

好一句君子善借马车,鲤鱼善借水浪之势。
艮墨池,便是听了这话,才连夜收拾行囊,往天枢学宫而去的。
他此行,自是为了拜在那仲君门下,只为静待水浪,以图有朝一日一跃龙门。

可他一介乡野布衣之身,虽是世代行医,到底还是一介寒门子弟,初到这门阀之见深重的天枢学宫,免不了还是吃了一些苦头。好在学宫夫子,也就是仲君恩师,是个摒弃门第之见的学者,这才让他在学宫的求学之路上省去了许多麻烦。

那时,仲君时任天枢上大夫,为替孟章王广纳贤才而门户大开。但凡是有志报效国家的学子,只要愿意到仲君府上走动走动,他日若是时机恰当,便能得到一官半职,来日或被重用,亦是未可知。
故此,仲上大夫府上,时常有不少有志学子,抑或是有识之士,迎来送往,府中也时常有宴席茶会,供学子们针砭时弊,研讨策论。
一时之间,仲上大夫府上门客,几乎可及得上战国四君子的孟尝君门下。

已经入学宫成为学子的艮墨池,自然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拜入仲君门下的机会。

这日,他终是如愿以偿地随着学宫中其他师兄们,一同来到了仲君府上做客。
那一日,是难得的仲君于主位做东的午间茶叙,而非平时由仲君府上资深门客主持的辩论。
这是一个可以得到仲君青眼以待的难得机会。
艮墨池暗自发誓,必须好好把握这个机会。这可是他欲要青云直上的第一步。

然,艮墨池到底是于学宫之中,学习时间尚浅,又自小于家中埋首于医书之中,虽曾游历钧天,可到底还是见识尚浅,眼看着席间学子们争相直抒己见,高谈阔论,他却苦于找不到机会于仲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。
只得满脸愁容地在自己的座位上,拼命地灌着早已摊凉的茶水,掩饰着他内心的失落。

看着席间其他师兄们志得意满地纵情谈论着时下利弊,他不由得又猛灌了一口冰凉苦涩的浓茶,长叹一声:“唉……”
叹罢,他不由得伸出手想去够边上的茶壶,好往他面前的茶盏里,再添些凉了的茶。
可叹仲君这席上,就连仆人也是见风使舵的,竟是只往那滔滔不绝辩论着的学子们的茶盏里添茶送水,怕他们说得口干舌燥之时,喝不到一口热茶,倒是任由他们这些枯坐在一边的,喝着凉嗖嗖的凉茶。
哼。当真市侩。

这时,却有一双带着薄茧的微凉素手,按住了他往茶壶上摸索的手。
他抬眼一看,原来是与他同桌而坐的骆兄。
这骆兄,名唤骆珉,乃是跟他一同拜入学宫就学的师弟,曾听说骆珉早年习武,故手上覆有一层练武留下的薄茧。他与骆珉既然在一处学习,原是应该以师兄弟相称的,可他偏生为人淡漠疏离,不愿与他人过多亲近,纵是与骆珉已是同窗数月,可仍以骆兄称之。
骆珉却也是个玲珑心肠的,他与其他同窗早已以师兄弟相称,可唯独对他,始终只唤一声艮兄。

只见骆兄朝他无奈一笑,温温吞吞道:“艮兄,茶凉了,多喝无益,伤身体。”
“呵。”他不由冷笑一声:“不喝茶还能作甚?”

若是寻常人,被艮墨池如此抢白,肯定是要恼怒一番的。可他对上的,偏生却是性情温顺的骆珉。
只见骆珉略微有些尴尬地牵了牵嘴角,仍旧一如既往地温和恭顺道:“不如,我去请下人为艮兄换一壶热的吧?”
说罢,骆珉便要起身端着茶壶而去。

难得有人主动肯为他端茶递水,若是平时,倒也是无妨。
可就在今日,艮墨池看着席间意气风发夸夸其谈的其他师兄们,他竟是愈发看不得自己一言不发的窝囊样了。更别提现如今,还有个甘愿低声下气要去请下人替他们换茶水的师弟了。

他当即便伸手按住了骆珉的肩膀,不许他从座位上起身,反倒是自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:“不必了。坐了许久,我倒有些乏了。不若去花园里走走,也好吹吹风透透气。”
似乎骆珉也觉得,出去走走是个好主意,便也放下了手里的茶壶,准备起身与他同去:“那不如,我与艮兄同行吧?”

他神情漠然地朝骆珉摇了摇头:“不了。我想独自静一静。”他淡淡地拍了拍骆珉的肩膀,止住了他起身离座的动作,示意他不要跟上来。

见此,骆珉只得木然地点点头,又再坐了回去。

仅他一个人独自往仲君的后花园而去。

唉,若想一日青云直上,终究也非易事啊。

仲君的后花园,与书上那些雕栏玉砌的世家大族极尽奢华,藏尽各地珍奇花卉的园林大有不同。
不过就是一些翠竹绿柳,伴着他们北境特有的劲松,汇成了这别具一格的园林景致。虽说是后花园,可这里却是丝毫没有一株红花牡丹,倒与仲君的行事风格别无二致。当真是谦谦君子,取竹之中通外直,不喜红花妖媚招摇。
他一路缓缓走着,不知不觉竟走进了这花园中的幽深之处。

这园中幽深之处,有一池塘,里面养了一条红鱼,池塘边有一粗陶罐,里面却养了一条黑鱼。
看来,这便是仲君带去学宫警醒诸位学子的两条池鱼啊。

伫立在池塘边,静静地看着这两条一红一黑的池鱼悠游于水中,他不禁有感而发:
“这红鱼是海阔天空,而这黑鱼是固步自封。”
“而我这困于浅水的蛟龙,何时才能得云雨,一跃升天呢?”
“唉,或许我终究是痴人说梦,一介乡野村夫,何谈有朝一日青云直上呢?”

却不知早已有人立于身后,应了他的一番豪情壮志:“蛟龙得云雨,终非池中物。若有心力争上游,兄台何愁没有机会立于世间呢?”

他原还不知是谁在身后,殊不知回头一看,竟是他老早就想结交的仲君本人。
从未想过,与仲君初次见面,竟是此番景象,为此,他不免有些惶恐,忙道:“原来是仲先生。请恕学生轻狂妄言。”

仲君闻言,只是浅浅一笑:“呵呵,无妨无妨。”
复又略微正色道:“彼时,我也曾年少轻狂,妄想要干一番大事业。可正是因为胸中这一腔的轻狂之志,方能让我成就今日的作为。谁又曾想过,当初的一介寒门布衣,能成为今日的天枢上大夫呢?”

话到此处,他这才忽然想起一事:“先生,方才不是在席间,与师兄们共同针砭时弊吗?怎么会出现在此?”
说来也是奇怪,先生方才不是在席间,和颜悦色地旁观学子们辩论时弊,不时欣慰地点头称是吗?怎么这会儿倒是出现在后花园了?

说起此事,仲君只轻笑道:“你也说那是方才了。你来此,竟不知已过了许久。那宴席早已散了多时,我于府门外送客,却见一人终不愿离去,他这才告诉我,原来同行之人,于我府中的花园流连忘返,竟不知离开的时间,我这才代他亲自来寻你。却不想,竟在此处,有幸得闻你的雄心壮志。”

“有劳先生了。学生愧不敢当。”现想来,那徘徊流连于仲府门口不愿离去的,必是骆兄无疑了。
想不到,骆兄此人,竟是如此重义,虽非与他同行,却不愿任他独自一人被留在仲府,最终被仆人驱赶。思及此处,不禁对骆兄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。

仲君微微一笑:“哪里。我不过是看在与你同行之人,为你如此着急的份上罢了。”
尔后,仲君又道: “你方才在席间,为何一言不发?”

闻仲君终是问出了他心中所想,他不再似方才席间一般沉默,倒是针对时势侃侃而谈起来:“若是有真才实学,又何须高谈阔论夸夸其谈。我曾游历于昔日钧天,彼时钧天国富兵强,却于一夕之间倾颓至此,实在是钧天早有颓势,无明君能臣力挽狂澜罢了。现如今我天枢虽开通了商路,与各国往来,可国内世家大族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,以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,蚕食天枢百姓的民脂民膏。如此颓势,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,有时间争辩鞭挞政论,倒不如将世家大族蚕食百姓利益的思想,教化给天枢万民,以期有朝一日,能够万民归心,众志成城推翻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。”

谁料,仲君听完了他的一番见解,沉吟半晌之后,竟是欣慰一笑道:“兄台之见,所言极是。仲某盼望,来日还能在府中,与兄台详谈一二。”
他是万没有想到,仲君会对他的见解赞许有加,自是欣喜万分:“学生才疏学浅,不敢有什么见解,刚刚不过就是抒发一下心中所想罢了。”

“兄台心中所想,于当今天枢之困,颇有助益。仲某来日尚需向兄台讨教一二。”
“学生不敢当。是先生谬赞了。”
“欸,三人行必有我师。求学问道,当需不耻下问。兄台又何须妄自菲薄呢?”

今日一见,他也总算是达成了目的,与仲君结交,成功让仲君记住了他。
可要想拜入仲君门下,得其重用,仍需徐徐图之,不宜冒进才是。

即便是言谈甚欢,也是时候告辞了:“既然宴席已散,那学生也不便多有叨扰。”他朝仲君恭敬拱手,以示拜别:“如此,学生在此拜别先生。”
仲君颔首,按礼还须送他一程:“这里乃是我仲府,就让仲某送你一程吧。”
此乃主人家对客人的尊重,他自是没有推拒,欣然答应:“多谢先生。”

待两人行至仲府大门,仲君这才想起:“对了,恕仲某失礼,你我详谈许久,未知兄台高姓大名?”

他谦逊拱手,对仲君自报家门:“在下艮墨池。乃是天枢学宫一名新进学子,才疏学浅也敢大放厥词,劳先生见笑了。”

仲君也拱手朝他顶礼:“哪里,今日能与你结交,方知我天枢国士,不乏有志之士,仲某甚是欣慰。”

他朝仲君拱手一拜,算是正式告辞:“先生谬赞了。学生告辞。”

仲君也朝他回礼:“告辞。”

从仲府出来,他即时便见到了早已在府外等候他多时的骆珉。
若要算起来,今日与仲君一见,可算是多亏了骆兄于府外对他守候,这才引起了仲君的注意。今日机遇,看来还需感谢骆兄的帮助啊。

如此,他难得和颜悦色地先唤了他:“骆兄。”

骆兄一见他,原本忧心忡忡的神色,即刻笑逐颜开:“艮兄,可算是等到你了。”

“骆兄,方才之事,实在劳你费心了。艮某实在惭愧啊。”说来实在惭愧,若没有骆兄相助一二,今日于仲府,他恐怕还不能单独见上仲君一面,莫遑论还要在仲君面前,好好表现一番了。

骆珉闻言,仅欣慰一笑:“哪里,你我本是一道前来,理应一道回去才是啊。此等小事莫要再提。”

自此,艮墨池与骆珉同获仲君青眼,得其提拔,拜入仲君门下,成为仲上大夫的左膀右臂。日后天枢归顺遖宿之后,他们二人,又追随仲君脚步,跟随他离开天枢,带领天枢旧部十万大军,于枢居蛰伏,韬光养晦,静待时机。

END
此乃艮墨池个人小短篇。
只是为了写艮墨池而已。
西皮什么自己感受。
唯一声明:我绝对站仲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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